通過影像,讓非遺從“被記錄”到“被看見”
影廳大門關上,隔絕外界的喧囂。大銀幕上,彝族火塘邊正在舉行一場克智辯論;蘇州的吳門琴家以古琴為媒,應和往來;天津的京劇老票友梁二爺正考慮賣掉跟了自己一輩子的戲箱;陜西延安,一場保留了傳統嫁娶儀式的婚禮在熱熱鬧鬧地籌備……
6月7日-10日,2019年文化和自然遺產日非遺影像展(以下簡稱“非遺影像展”)在浙江省象山縣舉行。整整4天,縣城中心一家影院里,共計播放了30部(套)非遺紀錄片。來自全國的“非遺”領域學者、工作人員和愛好者在里上午密集參加論壇,下午集中看片,這是一場非遺影像的盛宴。
用影像深度挖掘和展現“非遺”
7日開幕當天,《克智少年—吉則爾曲》贏得了滿場掌聲。7歲的彝族少年吉則爾曲滔滔不絕地演說“克智”,神采飛揚幾乎把“熱愛”兩個字寫在臉上,讓絕大部分第一次接觸“克智(彝語意為:言語比賽)”的觀眾印象深刻。
“那孩子是天才,而彝族克智,簡直太絕了!”上海音樂學院教授蕭梅難掩激動,“我是第一次知道彝族原來有克智這樣一種論辯形式,而且這個孩子的點抓得太好了,非常生動,他會讓我們覺得‘克智’作為一個‘非遺’項目,或者作為彝族的民族智慧,太有必要保存了。”
7歲的吉則爾曲是演說克智的天才。
“點亮”整部影片的少年吉則爾曲,來自四川涼山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一次偶然發(fā)現。彝族工作人員立里達哈在朋友圈中看到有人發(fā)了吉則爾曲在別人婚禮上演說克智的場景,驚訝萬分,“‘克智’類似用文言文辯論,彝族人能這么流利地演說克智,一般至少要40歲以后。”
涼山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當即決定拍攝這個孩子。涼山地理復雜、經濟落后、交通不便,他們輾轉很久才找到孩子父親的聯系方式,因為大山深處信號不好,打了一周才聯系到。拍攝時開車5小時,還要背著器材上山,個中辛苦不計其數。
但立里達哈覺得非常值得,片中吉則爾曲的生活細節(jié),都是他熟悉的大涼山彝族的傳統。身為非遺保護中心工作人員,立里達哈經常協助外來的攝制組拍攝當地彝族人的生活,外來攝制組對他習以為常的習俗興趣盎然,讓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文化中充滿寶藏。他們短暫停留拍出的片子,總讓立里達哈覺得“少了點什么”,他開始主動挖掘自己民族中的亮色,于是有了讓人眼前一亮的《克智少年—吉則爾曲》。
本屆影展上,此類由本身熱愛并深度了解“非遺”的行家拍攝的紀錄片不在少數。“活態(tài)傳承”是非遺最大的魅力和意義,在當地環(huán)境中,“非遺”才不是無源之水。要“見人見物見生活”并非易事,越來越多深度了解“非遺”的機構和個人參與到“非遺”影像的拍攝中,把民族深處、小圈子里的故事和技藝搬到熒屏之上,讓“非遺”在影像中為更多人所了解。
《克智少年》中,彝族人圍坐在火塘邊演說克智。
《梁二爺》是一部完全由個人拍攝的紀錄片。清華大學學生馬陽藝用一部單反、一個腳架和兩個錄音的“小蜜蜂”完成了整個拍攝。
梁二爺一輩子喜好京劇,是京城票界赫赫有名的一位京劇衣箱,票友唱戲需要服裝道具,總是會第一個想到他,在影片里,因為年邁體衰,梁二爺決定賣掉自己的戲箱。
5歲開始學戲的馬陽藝非常熱愛京劇,也很早就認識梁二爺這位票圈名人。她大學選擇新聞傳播專業(yè),“也是希望找到一個很好的渠道傳播京劇。”得知梁二爺決定賣掉自己的戲箱,她立刻決定把梁二爺賣戲箱的過程拍下來,作為自己的畢業(yè)作品。
梁二爺的戲箱繼承自他的師父,師父晚年把戲箱里值錢的物件拆零賣掉,剩下的全送給了梁二爺。梁二爺幾十年慢慢添置,才有了如今規(guī)模的戲箱。如今面臨賣箱的梁二爺堅決不肯將戲箱里的物件拆零出售,到影片結尾,他都沒能把戲箱賣掉。
這個頗有戲劇性的事件點亮了紀錄片的主題,在傳統藝術傳承中,有無數默默堅持著的普通人。“梁二爺是想把這份東西傳下去,所以不能拆了賣。從師父那拿到就是拆了的,他心里也知道如果再拆了賣,就更無法傳下去了。”文化和旅游部民族民間文藝發(fā)展中心學術委員會主任張剛說。
從簡單記錄到深刻表達,在非遺保護多年的實踐中,非遺影像技術日漸精進,也開始關注和觸摸到人的溫度。“人類用勤勞、用智慧、用心靈,創(chuàng)造出文化,而文化又在不斷地塑造著人類自身。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我們選擇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是我們對自我的記憶與解釋。通過影像的記錄,老去的年華被留住了,盛開的芳華也被抓住了。記住非遺,也就記住了我們自己。” 非遺影像展組委會副秘書長、國家圖書館社會教育部副主任田苗說。
《璀璨薪火》用高清影像記錄了150余位傳統手工藝人。
讓“非遺”從“被記錄”到“被看見”
“做非遺影像的,都希望能夠被看見。這些作品都很好,如果拍完了就被放進圖書館封存就太可惜了。”在映后分享會上,開幕影片4K3D紀錄片《璀璨薪火》出品人之一,汐夢傳媒創(chuàng)始人、執(zhí)行董事華凌磊表示,已經在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非遺處和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支持下建設了一座完全公益性質的“非遺影院”,倡議大家一起加入,讓已經被拍攝出的非遺影片有更多被看見的機會,獲得了眾多片方的響應。
這個建設中的“非遺影院”將面向上海的中小學生免費開放。華凌磊起初做非遺影像體驗基地,是希望團隊精心拍攝的心血之作被看到,看了非遺影像展上的諸多影片,他在興奮之余想到“大家是不是也想被看到”。
《璀璨薪火》用了近600天拍攝,團隊歷經10多萬公里跋山涉水,踏遍近20個省,用鏡頭記錄下150余位非遺手工藝人的精湛技藝,精美的畫面直觀地讓人感受到非遺技藝的沖擊力。這部耗資巨大的影片雖然拿到公映許可龍標,卻還并未走入院線。事實上,一些非遺題材的影片在成功走入院線之后,口碑極佳,卻難以出圈,目前在映的《尺八·一生一世》在豆瓣拿下8.1分的高分,票房才剛剛超過90萬元。此前系列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大熱之下,同名大電影票房口碑同樣過硬,票房卻只有600多萬元。
在非遺保護多年的實踐中,以影像記錄非遺已經成為普遍的方式,但廣泛傳播尤其是進入院線依舊有很長的路要走。非遺影像展上的部分影片都曾在電視和網絡上放映,卻是第一次走上大銀幕。
“網絡傳播更方便,但沒有獨立場所讓大家靜下心來和影片對話。”在張剛看來,影院放映有獨特的優(yōu)勢,讓非遺界的專家學者、保護人士有機會匯聚一堂,討論交流,這也是非遺影像展舉辦的意義,“想通過這個方式做成每年一度的總結巡禮式的活動,把之前積累的好作品都拿出來放一放。”
華凌磊也認為影院會形成一種特殊場域,讓大家去交流、去對話,“如果一個非遺影片有四五十個中小學生同場看,他們就可能去交流。場域發(fā)生變化、內容有更好的呈現方式,會有不一樣的效果,這就是我想做非遺電影院的原因。”
目前做非遺紀錄片的公司和個人,如果自己投資,更多是出于對“非遺”的熱愛。華凌磊認為,目前非遺影片還在培養(yǎng)觀眾的階段,讓更多人看到這些影片,是目前階段最重要的事。而“非遺”廣泛走入日常生活,同樣需要長時間的培養(yǎng),“如果我們的非遺影像展未來規(guī)模擴大,孩子們可以每年2-3次看到這些非遺影片,就意味著讓非遺陪伴著孩子成長。未來他們會回想起來,自己小時候看過這些影片,因此對貴州歌舞、云南繡品、浙江樂器……有了興趣,也會愿意去為非遺產品買單。”
一顆種子從種下到長成大樹需要漫長的時間,在為期4天的非遺影像展上,這顆種子正在發(fā)芽。
本篇文章轉自《澎湃新聞》